蓮花池畔

勒邁耶《蓮池周圍》 作為一位藝術家，比利時畫家艾德里安-尚．勒邁耶（1880-1958）所尋求的，不外乎描繪周遭為他開展審美視野的美麗事物。「他所追求的是光綫、色彩與美。他為此走遍天涯，最終在52歲發現了自己的理想之地——印度尼西亞的峇里島。」 最能啟發勒邁耶的，是他的繆斯，也就是他後來的妻子尼波洛, 在超過25年的歲月裏每日當他模特兒的那位美麗的雷貢舞蹈員。這位年輕而優雅的舞者全名尼瓦嫣．波洛．鄒格麗 （1917-1985），年齡比勒邁耶小37歲。她曾在回憶錄裏記述自己如何在烈日底下擺姿勢，長時間不得動彈——只因為「勒邁耶老爺意旨如此」 。在她以外的另一靈感泉源，無非就是勒邁耶草木葱蘢的花園。畫家在峇厘島沙努爾這個小村落的沙灘附近定居，在房子周圍開闢了自己的一方樂土。這一花園是專為激發靈感而打造的人間天堂。畫家在此處種植了九重葛、雞蛋花、大紅花等顯花植物，任由百花盛開，呈現出豐富的色彩。他還用白色珊瑚築成小廟宇，並挖設小池塘來映照各尊印度教男女神像，使之側身於神聖的蓮花叢中。他為了便於繪畫，創造了如此一片飄渺的唯美天地；房子內部的一切以及周圍的花園，全是為了入畫而設置的。 勒邁耶的繪畫題材自然大多為住宅內外之所見，如屋內躺椅上的悠閑女郎、撫機織布的婦女、徜徉於遊廊或曼舞於露臺的女眾、在屋前或園內採集花朶或獻上供品的女子等等。縱觀諸項，蓮池周圍的舞者是他最喜愛的題材之一。 本件作品中的池塘，為六位摘花女郎所環繞。其中四人明顯具備尼波洛的容貌特徵，特別是下跪於右邊，向水中伸手的那一位。在勒邁耶的畢生創作中，尼波洛的身影是以各種姿態反復出現的。事實上，某些固定的姿勢亦為畫家所一再選用，比如畫中女子或站立著向上伸展雙臂，或有披巾掩覆一臂，均屬此類。 佳士得曾有幸拍賣幾幅以蓮池為中心的眾女圖。當中的一件早期之作在房子前方的水池周圍繪有四位女郎（佳士得香港2005年5月29日第18號拍賣品），而池塘邊女子數量多出許多的一幅，屬於較晚的創作 （佳士得（新加坡）1999年10月3日第842號拍賣品）；另有較小的一幅畫，描繪了三位婦女，則可歸為勒邁耶晚年所繪（佳士得（阿姆斯特丹）2005年3月14日第212A號拍賣品）。 合而觀之，這些畫作儘管題材不變，當中其實清楚地揭示了勒邁耶藝術生涯中風格演變的一條清晰脈絡。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以前，勒邁耶的畫法原本較為松散，在人物肢體方面可謂毫無拘束——手可大，臂可長，身可曲。這種表現主義式的畫法於本項拍賣品《蓮池周圍》(Lot 2012)中僅見於足部及手指，故我認為這是二戰之後的作品。除此之外，勒邁耶戰後時期的畫作往往女性人物較多較小，並且集中於中景處；戰前作品一般上則只有一兩位女子顯著地佔據前景處。 勒邁耶力圖刻畫的是美，是色彩與光綫。《蓮池周圍》的出眾之處，正在於其中散發的溫暖及嫵媚。此畫的主色為紅色、紫色、橙色及粉紅色，與畫面下半部構成池水的、較暗的正方形形成反差。畫家正是非常善於利用不同的色彩和平面的並置，藉以增添反差，給畫面帶來張力。然而，《蓮池周圍》有別於勒邁耶的其他許多作品，並不構築向遠處遞進的景色，不開拓一片為灌木草葉所圍繞的空曠之地，從而讓地平綫遙遙顯現。畫家於此為了營造更深的親近感，在水池上方畫下了茂密的九重葛；為了鋪設深度感，又在灌木後方，巧妙地僅以幾筆柔和的粉紅色和米色描出一道地平綫。 作為光色畫家，勒邁耶對於草葉表面、赤裸肌膚表面以及水面上的光華，所採取的處理方式非常突出。在此畫中，光綫只要是觸及女郎的手臂、背部，以及灌木的枝幹，他都繪以固實的斑斑黃彩。至於地面的光，畫家則是憑藉粗大的橙色斜綫。畫中光綫的表現經著意經營，極具效果，頗顯藝術功力。 二戰之前的勒邁耶大有印象派之風格，好以粗短的筆觸編織五彩繽紛的田園風光。他僅僅通過色彩和光綫，就能夠鋪展特具個人感觸的主體印象，使觀畫者猶如透過畫家本人的眼睛觀睹其景。他的技法雖然簡單，卻效果極佳，點彩即成花卉，寥寥數筆即成木葉。諸色深淺互補之餘，陽光光點及景深均已渾然寓於其中。每一件作品儘管看似構畫簡易，毫不費力，卻都捕捉到一處熱帶樂園的光明與斑斕，彰顯出勒邁耶在著色方面何其高明且成功。曾經有藝評家在新加坡的《海峽時報》上寫道：「其畫法之優，世不多見。畫家已將細節的消解演化成精妙的藝術，雖然幾乎沒有任何造型，一切應有的效果仍盡顯其中。如他所顯示的，在欣賞了軀體的綫條之後，於手足雙臂施用豪放的筆法亦已足夠。他還能在陰影之中發掘出非常美麗的顏色。將陰影畫得比他的更暗淡，是大部份西洋畫家所難以避免的。」 後來，到了戰後時期，勒邁耶的筆觸開始變得更細致，更注重細節。他的油彩趨於濃重，一如這幅《蓮池周圍》的花團錦簇所清楚顯示。此外，在這時期，他也用上了更多的綠色。其構圖更顯復雜，人物不僅較小，而且在更大程度上配合整體場景，不復獨尊為畫面的焦點。著力巧用色彩，結合閃亮的光綫效果，仍舊是勒邁耶主要的感染能量之所在。 (鳴謝凱昕卡．慧辛博士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