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NYU
亞洲 重要私人收藏
常玉

粉蓮盆景

細節
油彩 纖維板
1940年代作
來源
美國 紐約 張易安 1995年10月20日 蘇富比台北 編號 32 台灣 國巨典藏 2006年4月8日 蘇富比香港 編號 612 現藏者購自上述拍賣
出版
2001年《常玉油畫全集》衣淑凡編著 國巨基金會及大未來藝術 台北 台灣 (圖版,第173圖,第290頁) 2011年《常玉油畫全集—第二冊》衣淑凡編著 財團法人立青文教基金會出版 台北 台灣 (圖版,第173圖,第136頁)

拍品專文

若果說《藍菊與玻璃瓶》代表常玉的西方現代主義思維,《粉蓮盆景》(Lot 2010)則充份代表常玉對中國表現傳統及禪宗美學的承傳。兩者是在同一軸線上兩種不同的藝術追求,如雙峰對峙。《藍菊與玻璃瓶》的線條交錯成網狀結構,表現如蒙特里安的抽象構成主義,又預示常玉在1950年代繁密瑰麗的視覺風格;《粉蓮盆景》則是一種簡約美學,從「簡」立意,以最簡括的線條、造型和構圖表達中國文化的精神意境,是一種更為純淨、含蓄內歛的東方精神與禪宗式的美感聯想。 簡約洗練的禪宗意味 《粉蓮盆景》以最簡約的線條造型,畫面傳達了「閑、寂、簡、素」的美感體驗,表現方式便深具禪宗意味。中國禪宗有其一套獨特的表述方式,認為真正義理、佛性是超越語言,於是他們便發展了一套「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表現理論,不囿於教條理論,說最簡約的機鋒,傳達最本質的精神含義。在詩學理論上,司空圖的「超以象外,得其圜中」也表現相同的理論觀點。《粉蓮盆景》就是常玉對這種精神的代表性演繹。造型上,簡淨利落,純以線條構思傳達均稱安穩的畫面結構。常玉把繁花盛蕊化約為洗煉、精簡的六道線條,不滯於物象寫實之囿,只擷取蓮花婀娜婉約之形態,沖澹素雅之意境。溫婉的乳白和粉紅色彩,含蓄而蘊藉,使人思想上進入安閒靜逸、瀟散沖淡之禪境,傳達一種東方式雅致雍容的情調氣氛,顯得洗練而空靈。其表現手法就近乎禪宗之簡逸,希望超越事物的表像而去關注其更深的內在,發現精神世界中的規律與變化。 花瓣採取傳統寫意花鳥的沒骨畫法,蓮葉之色彩呈現水墨化散的美感,寥寥幾筆的率性筆觸間呈現豐富的色階變化,這種色感頗像中國的「墨分五彩」,是中國傳統水墨藝術所獨有的,有一種輕靈、寫意、個性煥發之感,平凡之中透現深邃雋永,有別於《藍菊與玻璃瓶》所表現、貼近於西方藝術的深厚濃烈色彩效果。線條的流動轉折間,連結了色彩濃淡深淺的變化層次,這是回歸到中國書畫、書法藝術的美學理想,純以線條及墨色濃淡傳達美感,同時表現藝術家的情感、力量、意興和氣勢。 畫面大面積的留白及純粹素淡色彩,同時體現了禪宗的「虛白」、「空靈」意識。留白的本質是藝術的縮小化將多餘的部分去除,只朝骨幹的本質力求精進神。常玉曾對好友達昂自述他的藝術探索是一種「化簡、又化簡」的歷程,漫長的沉澱,形體的擷取,最後把最精純洗練的元素留在畫面上,以最簡約來表現最豐富的精神涵蘊。整個提煉的藝術過程,已超越了對物象的客觀再現或摸擬,注重色彩的表現性,傳達一種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情感、意境、心緒、韻味和生命洞見,一如禪宗「一即是多」,「物質之少就是精神之多」的理念。 油畫之韻,水墨之神 整個畫面空間以東方線條立意,極度的精純淨化,卻又隱藏了西方構成主義的藝術精神。靜物都可化約為點、線、面等最簡約的構成元素。枝梗是畫面垂直的線,婉轉延生的線條,一氣而上,統馭整個畫面,帶動觀賞的方向;花盆及蓮蓬是幾何圓型,也是圓融流轉的線。常玉巧妙地把垂直線條的象徵含義以感性、形象化的靜物造形呈現出來。同樣情況,水平線的運用,在常玉筆下轉化為生活情境中的平常事物 – 粉紅色書案。背景更有粉白和粉紅兩種色塊的對比,既是中國的「留白」,亦如馬克.羅斯科(Mark Rothko)的西方色彩表現主義。常玉與西方藝術家有相同的抽象、表現主義追求,但他的探索是結合了靜物的主題。考爾德剛表現出西方藝術家追求純粹的極致,完全脫離描述、故事、造形、敘述性,轉為純以色彩、線條來表達情感。常玉則仍以靜物花卉作為表達的載體,在呈現線條、色彩的抽象美感之外,沒有落入一種呆板、枯燥、過於理論思辯化的窠臼,又進而引領我們回歸到中國文人畫的故事性主題及中國的文化情境,從容遊轉於西方色彩藝術和中國文人書畫這兩種不同的藝術體系中。常玉的簡約的線條、塊面組合,在抽象美感之外,同時創造了虛境空靈、圓融和諧的禪宗意境。常玉之創作,可概而為「油畫之韻,水墨之神」,既沿承了西方現代藝術思維和探索脈絡,又歸結為東方的美學元素,充滿中國書畫藝術的神韻。 東方的線條藝術 常玉之運用線條,與當時在巴黎已成名的日裔藝術家藤田嗣治(Léonard Tsuguharu Foujita)相近。兩位東方藝術家身處當時西方藝術圈中,卻不約而同的以線條作為他們的創作重點,代表的是一種東方的美學觀點,成為亞洲現代藝術的一個獨特元素,開闢了新的發展風潮。留法時期的對龎薰琹便深受常玉的啟發和影響,於1940年代回到中國以後所創作的「貴州人民系列」及「帶舞系列」,是以纖細柔美的白描線條來勾勒貴州的民族衣飾、圖案。中國書畫是以線條來創造美感。漢唐以來的人物仕女畫,線條纖細流轉,甚至獨立成為一種後人稱之為「春蠶吐絲」、又名「高古游絲描」的線條美感;書法藝術,如篆書、楷書、草書,是以不同的線條筆力來摹寫同一文字,從而呈現截然不同的視覺美感。這都是線條的表現力量。而日本的浮世繪藝術也是以纖細、白描線條為基本的造型元素。常玉和藤田嗣治、甚至是龎薰琹都溯源於東方藝術的線條。1930-40年代巴黎畫壇代表著西方現代藝術的最新發展方向,畢卡索、馬蒂斯等都是領軍的人物,他們描繪物體時,重視表現物體的立體感和質感,以厚實的幾何色塊、平塗色塊呈現物體的不同面向,在瓦解和重組物體的過程中表現立體主義精神。常玉的《粉蓮盆景》則在色彩塊面的基礎上,純以線條的勾勒來造形,線條則更為精純洗煉,富於流轉變化之韻。線條具備抽象表現、組織空間及表達情緒意境等三大功能,充份突顯線條的創造力。他代表的是一種東方美學的觀點,是在西方藝術主流以外另闢蹊徑,呈現造型、構圖的另一種方式和可能性。 呈現中國詩歌意境的藝術家 常玉描繪花卉,應對的不再是外在的客觀世界,而是藉著花卉主題,重現中國傳統的文人意志及詩歌意境。蓮花在中國有深邃的文化淵藪。花中君子,象徵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理想人格:「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宋.周敦頤《愛蓮說》)。《群芳譜》就坐實了蓮花為中國君子、理想人格的象徵︰「凡物先華而後實,獨此華實齊生。百節疏通,萬竅玲瓏,亭亭物華,出於淤泥而不染,花中之君子也。」《紅樓夢》中曹雪芹以芙蓉(即蓮花)來比喻書中最高雅的女性形象—林黛玉。數百年來,中國的詩人就是這樣觀察、想像和表現蓮花的特色,許之為君子美人的最理想象徵。常玉承傳著這條思路,以現代油畫媒材重現蓮花之韻,線條恰似清雅高逸,卓然獨立,不黨不群的人格精神;粉白和粉紅、淡雅的色彩變化,則形象地表現了蓮花的婉約柔美,及其在中國文學中所獨有的瀟散沖淡詩歌意境。 花卉畫是中國傳統工筆畫類的一個典範,常玉借鑑自此傳統,但他使這些傳統形式更為現代化,更具備西方表現主義的風格。傳統有了突破的發展,他使色彩更單純化、拉長線條,使之更凝鍊,排除了裝飾彩繪的豔麗繁複,還原到典雅、含蓄的文人畫意境,這是對中國傳統花卉畫的現代革新和再造。六支蓮花各自亭亭而立,基本上並不交錯的形態。花蕾之間彼此跨度開闊,零星散佈,各處點綴,造成觀賞時視點的恆常跳躍、流動節奏,更為接近中國傳統書畫、特別是山水畫的散點透視布局原則。其線條、筆墨則令人聯想到書法藝術的美感體感。常玉青年時曾師承清末民初四川大儒趙熙(1877-1938年),專心修習書法、詩文。這種深厚的中國傳統文化素養,一脈相承的滲透到常玉的西畫創作。總括而言,《粉蓮盆景》以中國花卉畫題為本,卻同時糅合了山水畫的布局、書法金石藝術的清秀筆意、詩歌文學的情韻,甚至是中國禪宗的簡約清逸,恰似中國傳統文化的集大成於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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